原文Trauma Child on the Couch: Transference, Introjection, Identification发表于(2014).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oanalysis, 74(1):60-70
前言
这篇文章,我想要讨论在分析工作过程中,我所认为的“受伤的小孩”。这只是一个比喻,而不是对“创伤”的诊断,指的是那些对成熟的过程特别抗拒的患者。他们因为感受到阻抗,因此觉得很难成长为有创造力的成年人。与“受过创伤“的孩子相比,他们没有什么可以认定为原因的特别痛苦的创伤性事件。他们的不安全感通常是“低调”而沉默的,但却又破坏了本该令人满意的生活。
受过创伤的孩子会不断地被功能退行所诱惑,被无数拒绝现实的策略所捆绑,他们往往无法放弃全能感带来的无限快乐。在我“受伤的小孩”的临床工作基础上,我将探索在移情和反移情环境下,不同的内射过程,还会特别关注病人和分析师之间,动态的认同对客体关系的影响。
区别于考虑了差异性和现实性的“健康”认同,这种建立在口欲期幻想之上的客体关系可以称之为“病态模仿”。这是对“成熟”关系的退行性防御,是通过模仿来魔法般获得替代身份的尝试。
分析师通过倾听分析、联想性工作和解释来刺激病人的成长过程,帮助他们摆脱固着在童年时期的不成熟的关系模式。
1.
“所有的孩子都会长大的,只有一个是例外。”James Mathew Barrie (1911, p. 1)用这句话开始了那本关于拒绝长大成人的名著《彼得潘》。我敢说,我们临床工作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关于“受伤的小孩”,永远无法长大的彼得潘的。
被原始的精神功能、婴儿期的表现、幻想所迷惑,沉迷于“幼稚”的享乐追求,受伤的孩子无法面对成人世界的现实。
Ferenczi的作品探索了童年创伤的深刻而无所不在的意义。不仅仅是成人的诱惑给孩子造成的创伤,还有不可磨灭的原始创伤——“出生的灾难”。在《塔拉萨:生殖力理论》中,Ferenczi抛开了生殖的生物学基础,将它和人类的心理发展成熟的过程连接了起来:成长的过程中,从无所不能的胎儿状态,走向能够接受限制、挫折和阉割(丧失力量)的“现实”状态。
在“性现实感的发展阶段”这一章中,他这样开头:
在他1926年的文章《接受不愉快想法的问题——现实意识水平的进步》中,Ferenczi对成熟的过程进行了更深入的探讨。现实感与逃避痛苦和压抑痛苦形成鲜明对比,两者都是精神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。他还通过与婴儿共情的尝试,想要构想出新生儿全能感运作的过程。
在生命的最初阶段,婴儿对世界的感知是“一元论”的,没有“好”与“坏”、“内在”与“外在”的区别。根据Winnicott(1968)的说法,当婴儿吮吸奶水时,他正在吮吸的是自己,因为他感觉不到母亲这一个独立的个体。
随着孩子的发展,逐渐学会适应日益复杂的现实,有哪些内在功能,尤其是与驱力和理性思考相关的功能在逐步发展?例如,所有生命都拥有的本能的生命欲力和死亡欲力:Freud称之为生命和死亡驱力。
问题是,精神是如何放弃“全能”的快乐,转而支持现实的挫折的。Ferenczi引用了Freud(1925)关于“否认”的开创性文章:
最终能否彻底消除否认的倾向,并开始接受现实?对Ferenczi来说,这才是精神分析的目的:
我想在这篇文章中,以一位我称为C女士的患者的案例,来论证Ferenczi所说的“移情”和“内射”在治疗中起到的作用。
Ferenczi在他的文章《内射与移情》(1909)中警告说,精神分析的主要困难之一在于,神经症患者的本质,即将他们的情感,通过无意识的强化到分析师身上,从而避免了解自己的无意识。
Ferenczi邀请我们超越分析框架,以更一般的方式来考虑移情。他谈到精神病患者倾向于“模仿”,站在别人的角度,感受别人的情绪,而不是自己的。
意大利精神分析学家Gaddini(1969)认为病态模仿是认同过程中的一种障碍。对他来说,健康的认同意味着现实的内在化,这包括了定量定性的对客体投注情感。这意味着,“客体”最终会被认为是从“自我”中分离出来的。
这一过程涉及到一种内在的分化,通过认同,将内省与模仿以一种现实的方式结合起来,从而将自我与“非自我”分离开来。对Gaddini来说,模仿和内化是与快乐原则相一致的,而认同则是向外面现实世界的一种发展,最终允许成熟的客体关系在现实中发挥作用。
2.
C女士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,是她那双大眼睛、热烈的关注以及她超快进入我咨询室的速度。她是一位28岁的迷人女性,急于恢复健康以便继续她的生活。
她的主诉是她的母亲——一个美丽而又歇斯底里,有自杀倾向的女人。C女士十分爱他的母亲,但觉得母亲很久以前就将她抛弃了。
C女士出身于一个法国上层家庭,她在家里排行老三,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儿。孩子们分成两批到来,第一批是女孩,然后是被期盼已久的儿子,之后很多年都没有再要其他孩子。
根据C女士的说法,母亲怀她主要是为了能“留住”那个充满魅力而又爱出轨的丈夫。经过多年的努力以及医疗帮助,C女士作为这对夫妇的“救世主”出生了。
她的降生带着宗教的意味,她的母亲去到罗马并在那里被鼓励怀孕:C女士幻想自己是“圣灵感孕”的结果。
然而,她的优越地位并没有持续多久,因为她的小妹妹在她一岁之后出生了。据她母亲说,C女士非常嫉妒这个孩子,她想让孩子窒息而死,结果被赶走了。
在第一次访谈中,C女士设置了一个家庭场景:一位暴力的母亲,殴打她,嫉妒她,并试图自杀。另一方面,是温柔的父亲,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她,但是将她交给哭泣的母亲后,就和情妇离开了。
C女士的童年充满了刺激——她永远都不知道放学后能发现什么。浮现的记忆场景中,父母在床上打架,他们真的在打架么?之后她也被达芬奇所画的一对夫妇给搞迷糊了。
她的父亲光着身子到处走动,向他的两个小女儿炫耀他的性器官。一天晚上,他和妻子吵了一架,来到C女士的床前——她又焦虑又激动,吐在了床上。
呕吐是她最害怕的事情。一想到一个男人在街上呕吐,或者一个婴儿在她肩上呕吐,她就会浑身僵硬。她吃得很少,看起来像个厌食症患者。她告诉我她经常幻想过两个男人在她的注视下互相做爱。
她给自己设定的角色是一个冷静的,负责任的,能够处理家庭混乱的人——而且她做到了。她不应该表露感情,也不应该哭。
访谈过程中,过去的故事和记忆不断涌现,但描述中似乎缺乏情感。她的家庭,尤其是关于母亲的话题,占据了访谈的大部分时间,而她很少谈到现在的生活。她的事业很成功,赚的钱往往比她父亲还要多。她可以得到任何她想要的男人。
她的性行为从13岁开始。这让她的母亲非常生气,以至于C女士不得不离开家几天。唯一出现的重要男性是大卫,他曾和C女士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。在流产了他的孩子之后,C女士终于和大卫分手了。跟他住在一起让C女士变得和她母亲一样歇斯底里,这把她吓坏了。
3.
分析工作进行一年之后,她的生活似乎改变的很快。精神分析就像是魔法一样神奇,她崇拜分析师,并想把每件事情都做好。在她急于恢复健康的过程中,她再次遇见了大卫,并决定嫁给他,但这些在治疗过程中却只字不提。她给了我一个“既成事实”。
没什么可说的。后来她透露说,她在结婚那天感到非常害怕。婚后不久,她就怀孕了,生了一个女孩。她很高兴,怀孕过程很顺利,她的身体也变形了——她变得很胖,说自己终于有体重了!
分娩几周后,她恢复了平常的黑色裤装和消瘦模样。就在这个时候,她决定成为一名精神分析学家,离开她充满激情的工作,进入大学学习心理学。尽管对精神分析完全不了解,但她的丈夫还是同意支持她完成学业。
但是很快,他们的关系,尤其是性关系恶化了。大卫的阴茎非常小,更像一个男孩而不是一个男人,不像她父亲的阴茎,这是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留下的深刻印象。
我不可能公正而充分的描述与C女士工作的10年里发生的一切,因此,我将挑选概述一些对分析师和患者都值得一提的主要事件:随着我们工作的进展,我对我们“和谐”的关系越来越恼火。
我没有犯错,而分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变了她的生活:她有了丈夫,有了孩子;建立了自己的家庭,事业也发生了转变。她实现了自己的夙愿。对于母亲,她不再感到那么焦虑了,也不那么需要帮助了,并且找到了一个能够倾听她、理解她的完美的分析师。
有人可能会说,这有什么不对吗?诚然,这些成就确实存在,但有些感觉是虚假的。任何解释都被恢复成一个和谐的整体,不惜一切代价将混沌封锁在最底层。
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,她的母亲叫她“Kaa”,这是Rudyard Kipling的《丛林之书》中的蛇——Kaa知道如何在把猎物完整吞下之前迷住它。
这是她对我的策略吗?我越来越坚信我必须从这个陷阱中走出来,抵制这股催眠般的、强大的力量,它使分析框架远离所有的愤怒、眼泪和危险的情绪。
举个例子,下面的材料是从5年前C女士的分析中摘录的。虽然这听起来很中肯,但我不禁感觉到这些都是来自“头脑”层面的内容,里面的情感都冻结了。
在同一次访谈中稍后一点的时候,她说:
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发生在一周之后。
分析师:“为什么是一个拉冈人?”
C女士:“是啊,为什么是那个男人,是机构里的人对你不忠么?我很难想象你处在一个被威胁的地位。”
分析师:“思维和感觉是有区别的。”
C女士回忆起她看到父亲吻他情妇的一幕——仿佛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。
分析师:“你和我在这里是想要控制什么呢?”
C女士:“我想要不再控制我的所有愤怒了。我想要变得更原始一点,但这被封锁了,路被拦住了。有时候我会失言,当我口误讲了些什么的时候,我会感到如释重负,感觉到活着。我想在梦里进行威胁的人是我,就好像我在要求你不要那么天真,这样我就不会用谎言来引诱你了。”
分析师:“你是在要求我和你做爱么?”
我有些惊讶我大胆地发言,尽管我仔细的想过了,并觉得少了任何一点东西,都会被Kaa立刻吞噬,而她在请求我别让这些发生。有几秒种,气氛变得紧张起来,然后她发出一声紧张的轻笑。
分析师:“你会感觉到的。”
C女士:“我觉得筋疲力尽,就好像体重掉了几斤一样。”
几次访谈之后,她开始对我生气,威胁说要停止分析。正如Ferenczi所说的那样,极端的情绪往往都是由很小的细节触发的:这些年来她都不能把钱交到我手上,而是直接留在桌子上。
这一次,她以为我不信任她,因为我瞥了一眼桌子,看看钱是否在那里。她最终把自己的愤怒和我的攻击性解释联系起来,告诉我这给她带来的恐惧。她被强烈的恐惧和兴奋的感觉麻痹了。这正是小时候母亲变得有攻击性时,她的感受。
与她的观点相呼应的是,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“另一个人”,是一个可以去爱、恨、幻想、玩和“使用”的客体。按照Winnicott的理解,使用这个客体是迈向成熟关系的一步。我怀疑她的分析到这里才发生了真正的转变,接受了与客体的分离。
她终于走出了婴儿全有或全无的集权体制的心理功能,走向了民主的新生。希望她不仅仅是一个完美的分析师身旁的好病人,而是找到真正的自我。
图片有点恐怖?